姥爷,胰腺癌,汉堡包
2022-6-23 来源: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:次姥爷的帽子
姥爷走了。
我们凌晨赶到的时候,屋里人很多,但没有哭声。
舅舅们在床边烧着纸钱,姥姥在客厅叠着金元宝……所有活人都沉默地忙碌着,偶尔小声交谈。
角落里姥爷的手机还在充电,重复唱着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……”
除此之外,聒噪的只有火焰和夜风。
姥爷穿了一身新,仰面躺在床上,头底下枕着弟弟盖过的小花被。灵前供着酒、水果,还有他生前爱吃的大桃酥。
在过去的近三个月里,姥爷都虚弱地蜷缩在大床的一角,一天天熬着。现在他终于能舒坦地平躺了。
我握住他冰凉的手,发现手里松松地握着两个蛋黄果子,中间夹着一枚一元硬币。
按我家乡的习俗,去世的人下葬前要在手里放上钱和粮食,这样去了那边才不愁吃穿。我试着帮他把手心合上,但姥爷的手还没有僵,根本攥不住。
我妈说,你念叨念叨,你说,姥爷,拿着吧。
我说我不信这些。
坐在床沿,我用力攥住姥爷的手,十分钟,半个小时,或者更久,直到我的手也没了力气。
松手的那一刻我的脑子空空荡荡,心想,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。
灵桌上的糕饼
姥爷打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吃药。他行动迟缓,反应迟钝,总是痴痴傻傻的,看起来需要很多照顾的样子。
我妈还给他起过外号,叫慢吞吞。
脑血栓加上高血压,慢吞吞不能吃海鲜,酒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喝上一点点;
慢吞吞的肠胃也不好,饮食上也需要特别注意,太油太辣都不行,大鱼大肉也要少吃。
偏偏慢吞吞生前最爱吃的就是各种垃圾食品:
好利来的豆腐蛋糕,惠诚的曲奇饼干,肯德基的香辣鸡翅,茶百道的招牌芋圆奶茶,还有街边点心铺里称斤卖的桃酥……
其中他最爱方便面,我妈不准他吃,他就经常自个儿趁着遛弯买个一两包,偷偷藏在厨房里。
确诊胰腺癌的那天,医生把我妈拉到病房外头,话说得很直白。
晚期,癌症已经扩散得哪哪儿都是了,考虑到姥爷的年纪,手术台上得去下不来,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。
当时,姥爷应当是什么也不知道的。
他躺在病房里头,突然说想吃汉堡包。于是汉堡包给他买来了,已经一个多月吃不下饭的姥爷坐在病床上,一口气吃掉了半个。
我妈说过,姥爷一点儿也不傻。看着动作慢,但是脑子灵光得很,他什么都清楚,只是不爱说。
所以我猜,即便家里人一致瞒着他,但姥爷从确诊那天起就已经知晓了大概。
也许他没猜到“胰腺癌”这三个字,但他已经猜到了之后的所有。
于是姥爷出院了。出院后每天只能喝下一点米汤,脸颊和上身迅速消瘦,腿脚却异常浮肿,把宽松的睡裤撑得鼓鼓胀胀。
不久之后,突然发病的姥爷就被连夜送回了盘州老家——我妈姊妹四人生长的地方。
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高铁上,那趟车从成都开往贵阳,途径眉山。
眉山是座很美的城。我站在眉山站台上抽了半根烟。
远远望,城里是屋檐绿意,城外是麦苗青青。离离彼黍,姥爷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吧。
停在厨房的轮椅
再次回到老家,姥爷已经瘦脱了相,有气无力地坐在轮椅上。
家里人轮流推着他在屋里转悠。奈何房子实在太小了,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。轮椅推来推去也只能小幅度地前后晃悠,像是超市门口的投币摇摇车。
老家的盛夏,短袖能拧出水来的天气里,姥爷穿着棉睡衣,全身冰凉。姥姥怕他冷,拿了我儿时的小毛毯,缝上两根绳儿,给他系在脖子上。
这时姥爷的口腔内部几乎全部溃烂,时不时就会有坏死的组织从嘴里落出来。别说是饭菜,药、水、果汁、牛奶、汤……全都已经喂不进去了。
即便如此,姥爷依然清醒。
虽然所有的器官都已经濒临衰竭,甚至周身已经开始散发出微微的腐味,但姥爷的眼神依然澄澈,看上去甚至比他患病前还要亮些。
我握住他的手,唤他姥爷。
他回握我,嘴唇上下翕动,用口型念我的名字。
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了,我妈小声说,你姥爷在等你大舅呢。
大舅远在珠海,要1号晚上才能赶得到。家里人担心他可能“赶不上”,当天下午就用姥爷的手机给他打了视频电话。
看见大舅的脸,姥爷明显有些激动,眼睛瞪得老大,从咽喉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叫喊声。这下大家的情绪都有些绷不住了。
筹备葬礼是件极繁琐、伤神的事,人一忙起来就很容易忘记:叫人落泪的从来不是生命的终止,而是生命的消逝——生命,在各种意义上的,必然的消逝。
“爸,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