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实村里的胡瘸子,他一生无儿无女孤独终老

文/初雪

全文共字

初四那天，走亲戚回来，路过村口，见一群人正急慌慌地忙碌着，停车问发生了何事，有人说，胡瘸子走了。

我精神一晃，虽多年未回老家，但心里也知晓，胡瘸子的岁数算不上大，怎的就匆匆走了？

下车，散烟，往胡瘸子家门口的人堆儿里一站，不用刻意打听，胡瘸子的死因以及他生前的一些大事小事，就伴随着近处的鸡鸣狗吠，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耳朵。

胡瘸子是害癌症走的，胰腺癌，死前肚皮鼓成了小山，从确诊到咽气，不到半年。

胡瘸子一生无儿无女，只有一个姐姐在世，住在三里地外的大孙庄，此时管事的已派人去报丧了。

胡瘸子是怎么瘸的？此事至今没有确凿答案。

有人说，有年胡瘸子去东北闯荡，得罪了人，被人绑到铁轨上要谋他的命。他拼死挣脱，命是保住了，却丢了一双腿。

还有人说，胡瘸子是因为偷爬火车（逃票），不慎从车上掉下来，身子被卷了进去，醒来后，两条小腿就没了。

好事者曾盯着胡瘸子腋下的那副铁拐问他，这腿到底是咋丢的。胡瘸子不言不语，顾自低头“走”自己的路。他不愿提及那段往事。

胡瘸子成为瘸子的那年，只有二十岁，那时姐姐已经出嫁。

据说，姐姐嫁给了一个杀猪匠，那人脾气暴躁，一张口不是骂爹就是骂娘，很是粗鲁。

胡瘸子的姐姐是个软性子，进了门就被老公和婆婆拿捏住了，整日里低眉顺眼，眼泪汪汪的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虽家境过得去，却没给过娘家一点儿帮衬。

传言，就连胡瘸子手里的那副拐，都是老娘东拼西凑借钱买的。姐姐想出点钱，可一张嘴，就被婆婆一个白瞪眼给吓得不敢吱声了。

胡瘸子自幼丧父，可怜孤儿寡母，只能相依为命过活日子。

老娘曾动过为胡瘸子娶下一房媳妇的念头，可惜，家里没财，胡瘸子又没啥手艺，谁愿意嫁给这样的废人？

一年又一年，胡瘸子就给剩了下来，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单身汉子。

胡瘸子无妻无后，这成了老娘的心病。可怜这位老太太，六十刚过，就已满头白发，走的那年，不过六十三岁，死时还念叨着胡瘸子的婚事。

胡瘸子拼尽家财，厚葬了老娘——这多少违背了老娘的遗愿，她是想着把这笔款子留给儿子买媳妇的。

老娘走了之后，胡瘸子就一人住在老娘留下的那座土坯院子里。

因为不能下地，胡瘸子把名下的田地都转给了族内的侄子，小贵。

小贵半农半医，农忙时能下地干活，农闲时也能给村民看个病。他心眼不坏，对胡瘸子还算可以。

但小贵的媳妇小气，家里拿了胡瘸子的地，却老想着白吃白占，不愿给胡瘸子一点儿好处。

小贵说她，她就把脸拉得老长，嘴里嘟嘟囔囔：“他死之后，还指望你摔老盆呢，这点东西咱该得！”

小贵说不过媳妇，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对胡瘸子好。逢年过节，总会备上胡瘸子的一份礼。

胡瘸子种不了地，一些简单轻便的活计还是能够应付的。他在屋后开辟了一个菜园子，在院子里养了鸡鸭，还在西屋里弄了个羊圈。

再加上每年还能领些补助，靠着这些，胡瘸子手里也存下了一点儿钱。至于具体金额多少，胡瘸子不对外张扬，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。

过了知天命之年，胡瘸子的体力明显不如从前。

以前，他腋下拄着拐可以一口气走上半里地，后来，走半条巷子都满头大汗、气喘吁吁了。

小贵用地排车的轮子给胡瘸子改造了一个轮椅。不知是因为农村地不平，还是因为轮椅不好用，胡瘸子从上面翻倒下来过好几次，后来他索性就不再用了。

轮椅在墙角放着，风吹雨淋的，如今早已锈迹斑斑。

身子不中用之后，胡瘸子就不敢养羊了，在小贵的帮助下，羊粪被清了出去，摇身一变，西屋成了胡瘸子的工作间。准确地说，是他编高草帽子的工作间。

平常，村民爱在猫冬的季节，躲在地窨子里做些高草帽子，年底拉到集上卖，大的二十，小的十五，算是赚个零花儿。

胡瘸子不问春夏秋冬，腿上盖张破毯子，头顶点个昏黄的白炽灯，每天无声无息地做着这项活计。

年底，让小贵把东西一车车地拉到集上，一个集挨着一个集逛，售光后，胡瘸子拿七小贵拿三。

两人都高兴，唯独小贵媳妇总觉得小贵吃了亏，埋怨说小贵至少该拿对半。

去年秋季，胰腺癌的毛病缠磨上了胡瘸子。

小贵带着胡瘸子去县里检查，一听得了这毛病，小贵的脸色很不好看，胡瘸子却一脸淡然，他说，早死早解脱。

没治，胡瘸子吆喝着小贵回了家。路上，胡瘸子坚持自己开三轮车，嘴里叼着根烟，那样子，像极了一位视死如归的老英雄。

在家躺着的时候，胡瘸子经常半夜里疼得睡不着。小贵就时不时地过去给他打上一针止疼针。

为了让病痛减轻一些，胡瘸子开始拼命抽烟，卧室窗户小，门不怎么开，他房间里的烟味很大。乍一进去，呛得人直打喷嚏，眼泪淌个不停。

街坊常婶说，除夕傍晚，她看到小贵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，问他去干嘛，他说送去给胡瘸子吃。

常婶就跟着小贵去了胡瘸子家。那时，胡瘸子的身体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，声音沙哑，气若游丝。

在小贵和常婶的哄劝下，胡瘸子艰难地吃了四个饺子，后来再怎么哄，他都不能再吃了。

村民都担心胡瘸子会死在大年夜，幸运的是，他撑了过去。

初一那天，村民去他家里拜年，他还坐直身子给众人散烟，问他吃了几碗饺子，他嘿嘿笑笑，说只吃了半碗。

初二那天，胡瘸子的外甥来看他，没吃饭，放下东西，喝了杯热茶，就驱车走了。

初三，胡瘸子家没有客人。

初四下午，胡瘸子走了。走时，床前没有人，小贵走亲戚回来，才发现胡瘸子已经咽气了。

胡瘸子的丧事该怎么操办？听说，小贵准备大办，但他媳妇的脸吊得老长——她是在哀悼死去的胡瘸子，还是在心疼那几个钱，不知道。

正想着，村头喇叭里响起了声音，“喂，喂，老少爷们儿注意，老少爷们儿注意，胡瘸子……胡长远，走了，四天后出殡，出殡……”

声音在北风中飘飘荡荡，像极了当年胡瘸子那双空荡荡的裤管，他走路时，裤管也是如此被风吹着、扯着的。

他那双腿到底咋没的？如今，成了未解之谜。

——END——

#乡土散文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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