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涉癌病李宗贤
2020-7-10 来源: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:次文/李宗贤
我每次体检当然总是十分担心被查出癌症,取报告的时候内心充满恐惧。做胃镜、肠镜,做颈部、胸部、腹部B超,拿报告时心中会默默祈祷。及至紧张地只敢睁了一只眼觑了诊断,看到没事,悬着的心才放下来,另一只眼才敢睁开。
我的恐惧和紧张是合乎逻辑的。处在食物链终端的人们对于饮食环境无可逃遁,只能照单全收,可谓如履薄冰。可怜的胃肠黏膜被逼无奈,只能豁出去,顿顿餐饮都要和农药化肥较劲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引进的日本电视连续剧《血疑》,让我们看到了癌给人们生活带来的悲剧。女孩幸子后来是知道被钴60辐射才得了血癌的。幸子临死前问光夫,地球存在至今有多少年了。我为这句生命的终结之问一直很纠结。我们现在更是无法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哪个坎上得了癌。人总是热爱生活的,总是祈愿好好活下去,甚至活出个天年来的。虽然活着,在我就是永远像个文学青年,日复一日地读读小说,写写被称作散文诗歌的文字,于衣食住行,几无过分索求。
那次体检,我心怯怯,但心知劫数难逃。B超专家杜医生看着气象云图般的图像,提示我甲状腺结节的低回声,提示我那个地方血供丰富,值得怀疑。然后我做了血管造影,再做双甲细针穿刺。看穿刺报告时,我仍然紧张得只敢睁了一只眼觑着。但这次没用了,穿刺报告说有异型。另一只眼也睁开了看,还是说有异型。
门诊医生说,情况不好,尽快手术。老同医院看专家门诊。医生判断说,我得的是典型的甲状腺癌。我铁定入了癌一族。判词下来,我却越过了紧张的极限,倒是不紧张了,竟有了陈村笔下癌患者“五初”的那种淡定。再说已是几近花甲的人了,在癌面前表现得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,毕竟有失尊严。癌可以消灭我的肉体,但不能击垮我的精神。我很快像上前线似的住进病房,穿上天蓝色条柱纹的病号服,我的名字改称“床”。我的邻床是胰腺癌,对床是肝癌,斜对床是胃癌———我瞬间感觉癌成了感冒咳嗽之类玩儿似的小症状,我的症状相比别人小而又小。
在等待手术的近两天半时间里,我的病房生活过得很有些养尊处优。睡足了吃饱了闲极无聊,医院后门的思南路上散步。
以前在思南中学读过学制要缩短、教育要革命的初高中四年一体制的中学,现在早已看不到母校半点旧址的痕迹。总共51栋别墅的思南公馆蔚为地标,彻底覆盖了我的中学,使我的念想变得无凭无依。我只能在想象中看见弄堂深处我的中学那锈迹斑斑的大铁门。那大铁门上套着小铁门,时常虚掩着,方便教职工们进出。那时体育课上做完基本项目,老师一说可以自由做运动,我们几个气味相投的同学就常会约了一起悄悄溜出小铁门,沿思南路北行,在淮海路上幸福游荡。有时我们会在社科院附近的期刊发行部买到阿尔巴尼亚画报、罗马尼亚画报和印色偏蓝的朝鲜画报,回家啧啧品赏来自这些社会主义国家的异国情调。母校隔壁二医大教学区的老红楼倒是依然如故,让我觉得温馨。当年这老红楼也正年轻着,被叫作新红楼。年12月11日和12日,我在新红楼教室参加了恢复高考的首届考试。我在语文卷作文题上手不停笔疾书多字,为此不无得意。后来听说有考生写了多字,心想那才叫下笔如有神。老红楼让我想起活力四射的青春岁月。那时人生正长,不知有癌。
手术前的大部分时间,我都惬意地躺在病床上看小说。在家里忙鸡零狗碎的家务,在单位忙千头万绪的工作,总静不下心来读小说。前任“床”出院时留下一期最新的《小说月报》,其中一篇《枕边人》写夫妻情感危机,细节精彩,主题出新。类似题材的小说以前读过吴若增的《离异》和苏童的《离婚指南》,曲尽其妙、各具特色。我暗想,这几对夫妻如果有一方遭遇癌症,是否还会闹外遇、闹离婚。陈村的小说《癌》里,主人公“五初”三十一岁被查出肝癌,妻子巧儿心疼丈夫、深爱丈夫,表示下辈子还要和“五初”做夫妻。即将失去,会使人本能地想竭力挽回和拥有,但如果拥有的时候就懂得好好珍惜,那才是生活在了幸福之中。
农场“战友”(半军事化管理让大家有战友的感觉)、大学同学、单位同事来探望我,给我温暖和安慰。这世上有所谓弱势群体,癌症患者无疑属于最弱势群体,上天稍不顺心就会褫夺其生存权。当然还不至于那么绝情和残忍。大家给我带来安慰,不约而同都对我说,甲状腺癌发展慢,不易扩散,预后好,是微小的癌、温和的癌、善良的癌、幸福的癌。在千千万万有害元素侵蚀、危机四伏的自然环境中生活,人这一辈子如果实在不能幸免要得一次癌症的话,就得甲状腺乳头状癌吧。大家还说了亲朋好友中得我这病预后良好的种种案例,说手术后活了二三十年的大有人在。他们的心意和一遍遍的宽慰,营造了乐以忘忧的轻松气氛和精神环境。
我的癌到底微小不微小、幸福不幸福,首先当然要看手术结果了。那天下午2点多我被推进手术室,6点多推出手术室时麻醉接近醒透。妻子在叫我。我不知道眼睛是否已经睁开,只听得妻子在耳边喜悦地说,手术很顺利,是乳头状的那种,你放心。妻子急切地把生命的希望传递给我。我知道,短短几天里,最为我担惊受怕的是她。我最不忍心的是让她为我担惊受怕。
我的刀口只有8厘米长,没有出现令人担心的情况,不然就需要把刀口拉到靠近耳根的地方。主刀的邱医生手中的钳子、剪刀和手术刀,在我8厘米短短的刀口里谨慎、精细而准确地工作了近两小时,为良好的预后提供了可靠的基础。
我恢复得很好,无须经受后续的同位素扫描治疗和疲于奔命的折磨,又回到了健康人的生活状态。此一番劫数,让我更珍惜生活。我的病果然可称是“微小的”或“幸福的”癌了。当然,曾经沧海难为水,理智已不容我小乐以忘大忧。严峻的生存环境无法遽然改变,癌家族虎视眈眈随时想吞噬人们的健康。我只能调整心态,愿意调低生命存续年份的预期值,微笑着继续积极努力地生活。
(本文刊于年6月24日朝花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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