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的平民父母的人生

做人是个麻烦事。我活到四十多岁，恐怕一直以来得罪了很多人吧。比如我可能得罪了我硕士时候的导师，当然也许不是得罪，得罪只是一个借口。也许我得罪了香港学校的人，不过这说不上得罪，我就没把他们当人。再回想以前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，我和同事相处都还不错，是我人生挺愉快的时期。我考研之前，领导还让我请了一个月的假，同事帮我挑起工作，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感谢。而以前在一中工作的时候，我本身就是最底层。我想得罪人，别人还看不上我。

人生短暂不过几十年时间，很快就过去了。此时此刻的烦恼在将来根本就谈不上是烦恼。只要能吃饱饭，还能有什么大的烦恼呢！

全家合影，85年左右

想来想去，最值得后悔的事情就是：不应该的就是得罪自己的父母。无论我做错什么，父母总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原谅我，而我，却很难再原谅自己了。现在母亲离我而去，医院，我无所适从。

老公说，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。某些当大官的人，父母得了癌症，还不是只能待在农村的家里？而我母亲医院，在那儿得到了最好的照顾，当然就花费也不是小数。当时我在一个胰腺癌群里，除了我，还有一位女士，她母亲医院，差不多也是同类型的，都是花费不菲。（医院不收晚期病人，医院癌症支持治疗的经验不足、药品缺乏，病人受罪）最后几天，差不多都是一天1万。但是，几乎众人皆知，胰腺癌会疼痛而死，我怎么忍心让妈妈在最后的日子受这样的折磨呢？

母亲得病之初，我女儿还在读高一，我经常要带母亲出去治病，高一的班主任对女儿没人送、要迟到总是网开一面。在电话里，她还表示了对我母亲病情的关切。到了高二，女儿经历重新分班，班主任却开始反复刁难。我至今记得，我气得一夜没睡，在医院走廊打电话痛斥此人。旁边病房的病人家属又冲出来谴责我声音太大，我坐在走廊上哭，妈妈在护工王姐的搀扶下走出来劝我回去。那是妈妈最后一次走出病房！

母亲和病友，年初

原本老公家乡的习俗，病人在临死前几天，是呆在家里的。人们让病人躺在房间，外屋会有一些胆子大的男人们打着麻将、抽着烟守着，随时去看看病人有没有死。一般来说，病人觉着“烧心”想吃冷的，那就是内脏开始烂，快不行了。妈妈去世前，二十天左右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，吵着要吃冰淇淋，我给她买了，吃了之后倒也没事。后来吃不下别的，就吃些水果。妈妈最爱吃哥伦比亚麒麟果，护士们总是会问：这火龙果怎么会是黄的？妈妈想吃咸菜烧笋，我童年的伙伴陈海春，给我不远千里寄来。再到后来，妈妈昏迷了8天，4月19日在ICU去世了因肾功能衰竭并发肺部感染去世。监测仪变成一条横线。

我和母亲的心电监测仪，悲伤在此刻凝固

父亲在母亲去世后，变得非常沮丧，类似PTSD（创伤后应激障碍）症状，并发生了房室传导阻滞III级，在湖州三院做了综合治疗之后，医院。他跟两外两个老头住在一个病房。和那两位老人相比，我爸的体质略差，但是精神状态最好。我隔几天就带着小狗去看看我爸，陪他聊一会儿，抽根烟。他现在不知怎么也不抽烟了，但是总是拿出烟来给我抽。他会牵着小狗走走，今天他说腿疼，只是抱着小狗坐了一会儿。医院的护士妹妹都很好，热情又温柔，也很喜欢我家小狗。

我家的小狗们

我想要天天去陪他，可惜自己的身体不争气，总是在下午2点还起不来，在家里磨蹭一阵就三点了，医院门口也就没车位了。以前相熟的一位大姐，建议让我爸回家住，可是回他自己家，在三楼上，我肯定不放心。来我家住着，又觉得有点耽误我的事业。人生前二十年寒窗苦读，中间二十年养孩子长大（我中途又继续寒窗苦读了几年），现在总算该做点自己的事情，不想整天和老人待在一起。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！

再回想二十多年前吧，自从92年上大学，我就差不多算离开家了。后来的日子，工作了，很快就结了婚，回家的日子更是少了。最初的时候在学校上班，还有假期，假期里可以陪父母，后来去电视台上班了，假期就全都没了。

大学时期的我

家里最苦的时候，差不多就是我上大学的时候。我没有参加高考，而是长广煤矿委培的保送生，读的是一个三年制的师范专科学校，是大专。对于上这个学校，我一直非常不满意，也从来就没有好好学习过，高数和物理都是我的弱项，都补考了。我一直怪我妈不会理财，造成我无法参加高考。他们目光短浅，让我在整整14年后才名正言顺进入我理想的学校。但是现在想想，那时候就那么点收入，一家人吃饱都属不易，还能怎么理财呢？

母亲身体差，矿上五七队的力气活干不了，收入一直就低。92年做了第一次癌症手术，全家就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，一个月只有四百多块，每个月还要给我五十到六十。我妈还会在外婆的要求下来湖州看我一趟，给我买好吃的。我特别喜欢一种长方形的饼干，上面有小粒小粒的白糖晶体，妈妈每次会给我买一斤。那个要八块钱一斤，真好吃。

那时候我有一种节俭的方法，在食堂吃饭，我会买一个比较好的菜，然后吃两顿。这样平均下来，价格比每一顿吃比较差的菜要便宜一些，吃到的味道和营养也会更好。另外，我还尝试写作，写诗和散文发表在校报上，还混上了校报的记者和文学副刊的编辑。然后我用五六个名字，给自己发好多篇文章。这样，我一个月大概会有三十块钱的稿费。

年，爸爸退休了。退休之后的福利似乎反而好一些。我生了孩子之后，就是父母帮我带。但是，因为带孩子的方式，或者一些琐事，我还会跟他们吵架。孩子大了之后，我也回到了长兴，孩子跟我住了，我就很少去看父母。

家人年合影

我和我妈吵架的最多。为了一个菜该怎么做，我都会发脾气。医院，我对她态度也说不上太好，因为她对某些治疗不理解、不配合、或者不爱吃饭，我都会生气。其实是我不知道，那时化疗对脑部的影响已经迅速加重了她原本轻微的阿尔兹海默症，她的人格已经发生了改变，对事情很难做出正常的反应。可是，妈妈丝毫没有介意，她总是跟病友、邻居说：“这是最孝顺、最好的女儿。”

献给母亲的76朵白玫瑰

妈妈火化之后，我回到家里办完葬礼，买了新车，可是妈妈再也看不到了。如果她还在，她一定会喜欢坐着越野车出去旅行。前天去看我爸的时候，爸爸还问我：“你的车停在哪里，我怎么没看见？”我指给他看我的红色新车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新车。但是，他上车已经很难。

母亲不认识任何达官贵人，这两家公司都是自己开的

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父亲失去了行走的能力，母亲去了遥远的天堂。我为什么不早些年带他们多出去走走？

妈妈对她娘家的亲戚说过，你们一定要去黄果树瀑布看看，那是最大的瀑布，真好看。

原创文章，转载请联系作者

（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）